夷州岛,大部分平民已经来到了地表。 阳光带着一种几乎要灼伤皮肤的温度。 对于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基地里,苟延残喘了一年多的幸存者而言,这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。 他们被安置在由工程部队迅速搭建起来的临时营地里。 一排排整洁的帐篷,取代了昔日那狭窄压抑的鸽子笼。 热气腾腾的肉粥,取代了那份量少得可怜的营养膏。 穿着白色医疗服的后勤人员,正耐心地为每一个伤员处理伤口,进行心理疏导。 那些穿着黑色外骨骼装甲,如神兵天降的士兵,此刻收起了武器,沉默地守卫在营地四周,他们的存在,本身就是最坚固的安全感。 秩序。 一种久违了的,建立在绝对实力之上的真正秩序。 独臂的李伯,捧着一碗热粥,手在微微发抖。 他看着不远处,几个刚刚还吓得魂不附体的孩子,此刻正围着一名卸下头盔的年轻士兵。 那士兵脸上还带着硝烟的痕迹,却正笨拙地,用他那双沾满机油的手,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能量棒,引得孩子们发出一阵阵惊奇的欢呼。 他低下头,滚烫的粥,模糊了视线。 没有耀武扬威,没有高高在上。 他们只是在默默地,做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。 把自己的同胞,从地狱里拉出来,然后,给他们一个家。 就在这时,营地中央,一座巨大的全息屏幕被点亮。 所有幸存者的目光,都被吸引了过去。 屏幕上,出现了一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身影。 严坤。 前夷州卫戍部队总司令。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,崭新的军装,但那不是夷岛的制服。 他站在一个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指挥中心里,身后,是代表着整个华夏版图的,庞大的星图。 他的脸上,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与挣扎,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,以及……深沉的愧疚。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。 他们不知道,这位曾经的二号人物,将要说些什么。 严坤的目光,仿佛穿透了屏幕,扫过每一张茫然,疑惑,或是带着恨意的脸。 他缓缓地,向着屏幕外的所有人,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 然后,他开口了。 声音通过扩音设备,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营地的每一个角落。 “我是罪人,严坤。” 没有辩解,没有开脱。 第一句话,就是最彻底的认罪。 “我,以及曾经的卫戍部队,助纣为虐,窃取了本该属于你们所有人的资源,将你们困在这座地下的牢笼里,在恐惧与绝望中,苟活了一年零两个月。” “我,向你们所有人,谢罪。” 说完,他又是一个深深的鞠躬。 人群中,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。 “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!” “我们的家人都死了!” 严坤直起身,没有理会那些咒骂。 他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。 “我知道,道歉是苍白的。” “但今天,我站在这里,不是为了乞求你们的原谅。” “而是要告诉你们所有人一个真相。” “一个,被谎言掩盖了太久的,血淋淋的真相。” 他身后那巨大的全息屏幕,画面一转。 出现的,是赖振宇那张熟悉的,总是挂着和煦笑容的脸。 那是末世爆发前,他的一次公开演讲。 “同胞们!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,是自由的灯塔,是民主的象征!对岸,是**,是落后,是蒙昧!” “他们永远不会理解我们所追求的价值!” “我们,才是文明的正统!” 慷慨激昂的言辞,曾经让无数人热血沸腾。 但此刻,在经历了地狱般的尸潮之后,再听这番话,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与可笑。 画面再次切换。 这一次,是基地内部的秘密会议录像。 时间,是末世爆发后不久。 赖振宇的脸上,再也没有了那种和煦的笑容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。 “资源是有限的。” “想要活下去,就必须有牺牲。” “那些没有价值的老人,孩子,那些除了消耗粮食一无是处的废物,他们就是必要的牺牲品。” “我们要集中所有资源,培养我们的精英,我们的未来!” “至于那些底层……给他们一点点营养膏,让他们活着,让他们为我们工作,为我们提供劳动力,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。” 人群彻底炸了。 那些曾经的“底层幸存者”,眼睛瞬间红了。 他们终于明白,为什么自己每天累死累活,却只能分到那一点点食物。 为什么自己的家人病死,饿死,却得不到任何救助。 原来,在那个他们敬若神明的委员长眼中,他们,只是可以随时牺牲的“废物”! 而那些曾经的“精英”,脸色则变得惨白。 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份,原来只是建立在对他人的残酷剥削之上。 屏幕上的画面,还在继续。 那是赖振宇在他那间充满了幽绿色药剂的密室里,对着几个心腹,发表着他那疯狂的“永生”理论。 “死亡,是凡人才有的恐惧。” “而我,将带领你们,跨越死亡,成为新世界的神!” “至于外面那些难民?他们就是嫉妒!他们是来抢夺我们的一切的!” “他们永远不会接纳我们!只会把我们送上绞刑架!” “既然如此,那就让他们看看,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!” “我要让这座岛,变成我永生仪式的祭坛!我要让这两百万人,都成为我登神的祭品!” 当赖振宇那张因为疯狂而扭曲的脸,说出“祭品”两个字时。 整个营地,陷入了一片死寂。 一种比面对尸潮时,更加刺骨的寒意,笼罩了每一个人。 然后,是冲破天际的,绝望与愤怒的咆哮。 “畜生!!!” “他不是人!他是个魔鬼!” 那个之前还对李伯出言不逊的中年女人,此刻瘫软在地,嚎啕大哭。 她终于明白,那个被丧尸一口咬断脖子的丈夫,不是死于意外,而是死于一场蓄意的,针对他们所有人的……屠杀。 严坤的声音,在此时再次响起,如同最后的审判之锤。 “这就是你们曾经信奉的领袖。” “他用谎言,窃取了你们的信任。” “他用特权,腐蚀了你们的人性。” “在最后关头,他更是亲手,将你们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地狱。” “他所谓的‘家’,不过是他满足自己私欲的囚笼。” “他所谓的‘同胞’,不过是他随时可以牺牲的工具。” 严坤的目光,变得无比锐利。 “现在,你们抬起头,看看你们周围。” “看看那些把你们从尸山血海里救出来的士兵。” “看看那些正在为你们治疗,为你们分发食物的同胞。” “再看看,把这一切带来的人。” 屏幕上,严坤的身影消失。 取而代之的,是江城中央指挥塔的实时画面。 陆沉渊那年轻而挺拔的身影,静静地站在巨大的全息沙盘前。 他没有说话。 但他的存在,本身就说明了一切。 “他,给了我们最后的通牒,给了我们选择站着活下去的机会。” “是我们,是赖振宇,拒绝了这份仁慈。” “可即便在我们选择了最疯狂的背叛之后,他下达的第一道命令,依然是——” “救人。” 严坤的声音,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。 “他用雷霆万钧的力量,踏平了赖振宇制造的地狱。” “他用王道仁义的胸襟,正在为我们重建一个真正的家园。” “现在,你们告诉我。” “谁,才是真正的领袖!” “谁,才是我们真正的同胞!” “我们真正的家,又到底在哪里!” 这一连串的质问,振聋发聩。 所有幸存者都沉默了。 他们看着屏幕上那个年轻的身影,看着营地里那些默默奉献的士兵。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。 噗通。 李伯,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,缓缓地,朝着屏幕的方向跪了下去。 他不是在跪拜权力。 他是在向着那个将他们从地狱里拯救出来,并给予了他们尊严与希望的文明,献上自己最崇高的敬意。 一个,两个,十个…… 越来越多的人,跪了下去。 哭声,在营地里连成一片。 那是悔恨的泪,也是新生的泪。 …… 江城,中央指挥塔。 陆沉渊平静地看着屏幕上,那片跪倒的人群。 他身旁的琉璃,递上了一份报告。 “报告总司令,夷岛幸存者情绪已基本稳定。” “严坤的演说,彻底摧毁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幻想,也为我们后续的接管,扫清了所有心理障碍。” 陆沉渊微微点头。 他的目光,从那片哭泣的人群上移开,落在了身前那巨大的全息沙盘上。 那副庞大的华夏版图上,代表着夷州岛的光点,已经不再是代表着警示与敌意的猩红色。 它已经彻底,融入了那片代表着华夏疆域的,深沉而宁静的蔚蓝。 再也没有任何不和谐的杂色。 陆沉渊缓缓伸出手,仿佛要抚摸那片失而复得的土地。 一个持续了数十年的历史遗留问题,一道刻在文明肌体上的丑陋伤疤。 在今天,被他用最彻底,最无可争议的方式,彻底抹平。 他转过身,看向身后那五位通过全息影像,见证了这一切的老将。 他们的脸上,写满了震撼与感慨。 陆沉渊的目光,平静而深邃。 “诸位。” 他的声音,不大,却带着一种足以定鼎乾坤的重量。 “从今天起。” “华夏,再无分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