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报声停歇的沪海基地,陷入了一种比喧嚣更令人窒息的死寂。 李伟被医疗兵搀扶着,手腕的剧痛被麻醉剂压了下去,可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,却在不断地灌入冰冷的寒风。 他的目光,越过那些忙碌的身影,死死地钉在那个站在门口的漆黑装甲上。 那个刚刚用最原始,最暴力的方式,撕碎了两只“欺诈者”的黑色守望。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,黄金瞳漠然地注视着前方,仿佛这满地的血腥与狼藉,与他毫无关系。 “谢……谢谢你。” 李伟的嘴唇蠕动着,挤出了几个干涩的音节。 那个黑色的身影没有动。 他的头盔没有转动分毫,黄金瞳里也没有任何波澜。 “威胁已清除。” 冰冷的,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语调,从头盔的扬声器里传出,像是一段预设好的程序代码。 “待命。” 说完,便再无声息。 李伟愣住了。 那不是冷漠,也不是高傲。 那是一种纯粹的“无”。 仿佛他的感谢,他劫后余生的激动,他所有的情绪,对于对方而言,都只是毫无意义的背景噪音。 “司令,所有伤员都已转移。” 冯涛快步走到顾淮安身边,他看了一眼那个黑色的身影,压低了声音。 “这些……‘审判官’,他们接下来……” 顾淮安的视线,扫过那些正在用未知方式甄别尸体的黑色守望。 他们的动作,精准,高效,协调得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。 没有交谈,没有手势,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。 他们就像一个由无数肢体组成的,共享同一个思维的生物。 “他们会接管基地的防务。” 顾淮安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 “我们所有人,隔离整训。” 冯涛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。 他看着那些黑色守望,心中那股因被拯救而生的感激,正一点点地被另一种更沉重,更压抑的情绪所取代。 …… 基地的恐慌,被一场雷霆万钧的清洗,强行按下了暂停键。 但猜忌的毒素,却并未因此消散。 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,从怀疑身边的战友,变成了对那些黑色身影的……敬畏与疏离。 b-3生活区的食堂里,士兵们默默地领着迟来的晚餐。 没有人说话。 食堂门口,就站着一个黑色守望。 他不像普通的哨兵那样来回踱步,也不像雕塑那样纹丝不动。 他只是站在那里,身体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攻击的姿态,黄金瞳如同最高级的监控探头,扫视着每一个角落。 一个年轻的士兵,端着餐盘,鼓起了毕生的勇气,走到那个黑色守望面前。 他的手,在微微发抖。 “长……长官。” “您……您也吃点东西吧。” 他将自己餐盘里那个还没舍得吃的,白白胖胖的馒头,递了过去。 这是他能想到的,最朴素,也最真诚的感谢方式。 黑色守望的黄金瞳,转向了他。 那目光里,没有任何情绪。 没有欣慰,没有拒绝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。 “碳水化合物,热量单位约三百卡路里。” “对我方单位无战术增益。” “请求被驳回。” 冰冷的声音,让那个年轻士兵伸出的手,僵在了半空中。 他脸上的血色,一点点褪去。 周围的士兵,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默默地看着这一幕。 他们看着那个年轻士兵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,窘迫地收回了手,低着头,快步走开。 他们也看着那个黑色守望,在说完那段程序般的语言后,便再次恢复了沉默,仿佛刚才的一切,都未曾发生。 食堂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 只剩下咀嚼食物的,细微的声音。 可不知为何,所有人都觉得,嘴里的饭菜,变得如同嚼蜡。 医务室里。 李伟躺在病床上,手臂打着厚厚的石膏,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病房门口,那个如同石像的黑色身影。 他知道,那身冰冷的装甲下面,曾经也是一个会笑,会哭,会痛,会害怕的,活生生的人。 一个护士走了过来,她的眼圈还是红的。 就在一个小时前,她亲眼看着一个黑色守望,用身体撞开了一扇即将闭锁的防爆门,救下了门后的十几个伤员。 而那个黑色守望,只是拍了拍装甲上的凹痕,黄金瞳里,依旧是那片死寂的虚无。 她走到门口那个黑色守望面前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 “谢谢你们。” 她的声音里,带着哭腔。 “真的……谢谢你们。” 黑色守望的黄金瞳,微微闪烁了一下。 似乎是在处理这段超出他程序理解范围的信息。 数秒后。 “已收到反馈。” “情绪波动分析:感激,悲伤,庆幸。” “该反馈对后续任务无影响。” “对话结束。” 护士抬起头,呆呆地看着他。 她看到的,依旧是那双没有任何情感的,熔金般的瞳孔。 她再也忍不住,捂着嘴,无声地哭泣起来。 她不是被吓哭的。 她是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彻底击垮了。 李伟看着这一幕,眼眶一点点地红了。 他终于明白。 总司令陆沉渊,锻造出的,究竟是一群怎样的“完美兵器”。 他们完美的,甚至不再需要人性。 他们把感受痛苦的权利,把流泪的资格,把作为“人”的一切,都交了出来。 交给了他们这些,被守护在身后的人。 李伟缓缓地用那只完好的手,捂住了自己的脸。 压抑的呜咽声,从他的指缝间一点点地溢了出来。 他不是在为自己被捏碎的手腕而哭。 他不是在为那个被怪物替换的,死去的“兄弟”而哭。 他是在为门口那个,连“谢谢”都无法理解的,活着的英雄而哭。 他是在为所有黑色守望,那被永远封存在冰冷装甲之下的,曾经的灵魂而哭。 这一夜。 整个沪海基地,无数的士兵都失眠了。 他们不再讨论那些怪物的恐怖,不再抱怨那高压的禁令。 他们只是在用各种方式,去消化那份突如其来的,沉重到令人窒息的“守护”。 第二天清晨。 当第一缕阳光,刺破海上的薄雾,洒在这座钢铁堡垒上时。 士兵们走出营房,看到了令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。 那些黑色守望,依旧如昨夜一般,驻守在基地的每一个关键节点。 一夜未眠,一夜未动。 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已经失去了意义。 而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脚边,不知何时,都摆上了一些东西。 有擦得锃亮的弹壳。 有一瓶未开封的罐头。 有一支从盆栽里小心翼翼摘下的,小小的绿叶。 甚至,还有一张用铅笔画的,歪歪扭扭的,一个敬礼的小人。 黑色守望们对这些东西,视若无睹。 他们的黄金瞳,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,执行着他们的警戒任务。 可那些路过的士兵们,却不约而同地,放轻了脚步。 他们的眼神里,不再有恐惧与疏离。 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发自内心的,庄重的,近乎虔诚的尊敬。 一个陆战旅的老兵,路过一个黑色守望的身旁。 他停下脚步,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容,然后,对着那个黑色的背影,郑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 黑色守望没有任何反应。 老兵却站得笔直,久久没有放下手。 他身边的年轻士兵,有些不解。 “班长,他们……。” 老兵没有回头,声音却异常的坚定。 “我不是敬给他们看的。” “我是敬给我们自己看的。” “我们得记着,是他们,替我们背负了整个地狱。” “以后再看到他们。” “腰杆,都给老子挺直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