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传令!” 回到大营,方南下达了命令。 “所有倭寇俘虏,尽数处决!明日午时三刻,城西乱葬岗,枭首示众!以慰沿海万千冤魂!” “海盗俘虏,由明州府衙会同我军,严加甄别!凡手上有百姓血债者,奸淫掳掠、屠村戮寨、罪证确凿者,无论大小头目,与倭寇同罪,一并处决!” “其余被裹挟、罪行轻微或可查证未参与大恶者,打上‘罪役’烙印,编入苦役营,交由明州府衙严加管束!修复城垣、疏浚河道、清理废墟!敢有异动,懈怠,或试图逃跑者,格杀勿论!累及同营!” “是!” 城西乱葬岗,阴风恻恻,野狗流连,嶙峋的荒草。 一道新掘出的巨大深坑,狰狞地横亘在乱葬岗倾斜的坡地上,长逾三十丈,宽近十丈,深逾两丈,正静默地等待着它的祭品。 坑前,临时搭起一座高台,方南端坐其上,明州知府等几位官员坐在旁边。 高台两侧及前方,方南麾下的先锋营肃立,长枪如戟,刀锋雪亮,森然之气弥漫开来,压过了乱葬岗的阴森。 高台前方的空地上,跪着一大片黑压压的倭寇海盗,面如死灰,身体筛糠般抖动着。 闻讯赶来的百姓,男女老幼,密密匝匝,挤得水泄不通,无数双眼睛燃烧着刻骨的仇恨,死死盯着坑前空地上一排排被反绑双手的倭寇和海盗。 “畜生!还我爹娘命来!” 一声凄厉的哭嚎,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,瞬间引爆了积蓄已久的悲愤狂潮。 “杀千刀的倭狗!我妹子才十岁啊!”一个汉子目眦欲裂,嘶吼着将手中紧攥的石头狠狠砸向俘虏群。 石块划破沉闷的空气,带着尖锐的呼啸,“噗”一声闷响,正砸在一个倭寇俘虏的额角,鲜血顿时蜿蜒流下,糊住了惊恐的眼睛。 刹那间,烂菜叶、腐果、土块、碎石……所有能抓到手的东西,如同密集的冰雹,铺天盖地砸向跪着的俘虏。 “让我过去!我要咬死他们!”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状若疯癫,拼命想冲破士兵的阻拦,枯瘦的手指拼命向前抓挠。 无数张被泪水与仇恨扭曲的脸孔,无数双伸出的、颤抖的手,汹涌的人潮一**冲击着士兵们用长枪和盾牌组成的单薄防线。 “退后!退后!”士兵们喉咙嘶哑地吼着,肩顶着肩,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抵住不断前涌的人群。 —— 松田次郎蜷缩在俘虏队列里,额角的伤口火辣辣地疼,温热的血流进嘴里,又咸又涩。 这味道,竟有些像家乡田里劳作后,汗水淌进嘴角的感觉。 家乡…… 意识在极致的恐惧中,竟荒谬地飘回了那片遥远的、被阳光晒得金黄的稻田。 那是九州岛上一个贫瘠的小渔村,记得自己弓着腰,在田埂上插秧,浑浊的水没过小腿,蚂蟥悄悄吸附上来,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淌下,滴在水田里。 傍晚收工时,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矮门,妻子温柔的笑脸和一句“辛苦了”,还有小女儿扑过来抱住他沾满泥巴的腿,奶声奶气地叫着“爹爹” ……灶上那碗简陋却暖心的味噌汤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所有的辛劳。 “松田君,出海吧!大楚遍地黄金丝绸,抢一把回来,你妻子女儿就能过上好日子!再不用看领主老爷的脸色!” 那个脸上带疤的浪人,在酒肆昏暗的光线下,声音充满了蛊惑。 踏上了海船,驶向陌生的国度,第一次跟着冲进那个海边的小渔村,火光冲天,哭喊震耳。 松田握着生锈的倭刀,手抖得厉害,看着同伴狞笑着砍倒一个护着孩子的老人……血喷出来,溅了他一脸。 恐惧很快被同伴的狂笑和掠夺的快感淹没了,抢夺粮食、布匹、铜钱,看着那些惊恐绝望的眼神,心底竟生出一丝病态的、掌控他人生死的扭曲满足。 抢掠、杀戮、奸淫……良知像一件破旧的蓑衣,被血污一层层浸透,最终沉重得再也穿不上身。 松田成了自己曾经最憎恶的野兽模样,直到冰冷的铁链锁住手腕,跪在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深坑边缘。 悔恨,像无数冰冷的钢针,猛地刺穿了早已麻木的心脏,比额角的伤口痛上千百倍。 “阿惠……幸子……” 松田喉咙里发出模糊的、濒死的呜咽,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污流下“我……错了……回不去了……” —— “方将军……” 高台上,通判李大人脸色苍白,声音颤抖,“午时三刻将至,这三千余众…,是否杀伐过重?上天有好生之德,其中或有可堪教化者……” 旁边一位官员也微微倾身,语气迂缓:“杀俘不祥,恐有伤天和,亦损朝廷仁德之名。不如……甄别其中胁从者,或可留其性命,罚为苦役,以观后效?” 方南缓缓侧过头,目光扫过几位面有戚戚的官员,没有直接回答,只是抬起手臂,指向刑场外围人群之后,一处新立不久的石碑。 石碑粗粝,上面用朱砂刻着几行触目惊心的大字——“血仇碑”,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近年来被倭寇海盗屠戮的村镇名、死难者的数目。 “诸位大人!” 方南的声音异常清晰。 “那碑上,刻的是我大明沿海多少户绝了炊烟?多少村成了鬼域?多少孩童再唤不回爹娘?” “倭寇者,狼子野心,畏威而不怀德!!” 方南的声音陡然拔高。 “他们眼中,只有你手中的黄金,怀里的妻女!你强,他便摇尾乞怜,扮作摇尾之犬;你稍露疲态,他便立时化作噬骨之狼!仁德?教化?” “那是对我大楚子民的残忍!唯有刀锋见血,杀到他们心胆俱裂,杀到他们提起‘大楚’二字便从骨缝里渗出恐惧!他们才懂得,觊觎天朝的下场,只有一个字——死!” 方南猛地一挥手,指向坑边跪着的俘虏“今日之血,是为祭奠我沿海万千屈死的冤魂!更是为后世子孙,杀出一片安稳的海疆!此令,绝无更改!” 方南的话语让几位试图劝解的官员哑口无言,脸色由白转青,嘴唇翕动了几下,终究颓然垂下目光,不敢再置一词。 “方将军说得对!杀光倭狗!” “血债血偿!一个不留!” ...... “午时三刻——到——!” “行刑——!”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。 第一排倭寇被先锋营士兵粗暴地拖拽起来,推搡到深坑边缘。 冰冷的刀锋贴上后颈,有人绝望地闭眼,有人徒劳地扭动,有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嚎。 无数道整齐划一的、森冷刺目的银弧,在炽烈的阳光下猛然炸开! “嚓!嚓!嚓!” 几十颗头颅,带着凝固的惊恐表情,离开了躯体,滚落尘埃。 失去了头颅的躯干,脖颈处喷涌出冲天的血泉,随即像被砍倒的朽木,沉重地向前仆倒,接二连三地栽进那巨大的深坑里。 “噗通!噗通!噗通!” 沉闷的落水声从坑底传来,那是无头的躯体砸入污浊积水的声响。 短暂的死寂后,是山崩海啸般的声浪。 “杀得好!呜呜呜——” 百姓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,带着哭腔,带着宣泄的狂喜,也带着刻骨的悲怆。 “爹!娘!看见了吗?方将军给你们报仇了——!” ......